寄情山水——人生闲暇
魏晋时代,士人高谈老庄,手挥五弦,志轻轩昂,赏会山川,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这是生活态度和文化心理的种种主要表现,人格精神从而被弘扬,自我价值被发现,更注重人的才情、品格和风神等内在的精神状态,对于生命的尊敬、膜拜和热爱,高扬人的主体精神,强调主体的人格风度,而非门第功业。简而言之,玄学追求的理想人格即是阮籍所指的“大人先生”,阮氏在《大人先生》传说,“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于内,而浮明开达于外。”魏晋士人由对外在规范的重视而转向内在主体意识的弘扬,“人”的发现既通向对生活哲理的思考,通向外部世界的审美愉悦,终又由“任自然”而专一寄情于山水。王羲之便有“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犹今之视者,悲夫!”的感叹,集中表现出他对生命的看法,表面上是对人生论的怀疑,似乎是颓废、悲观和消极地感喟,实际上深藏着的恰恰是它的反面,对人生、生命、命运和生活的强烈渴望和留恋。陶潜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便是这种心理的具体体现。
在魏晋时期,士人们完成了从积极参与到达观随缘,从遵从礼法到一任自然,从入世的失落到乐在山水之间的逍遥,《世说新语》所言的“常在尘垢之外,虽柔心应世,蠖屈其迹,而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成为时代精神。晋人以虚空的胸襟来体会自然,表里澄明,一片空寂,如王羲之《兰亭》诗中说:“仰视碧天际,俯瞰渌水滨。寥阒无涯观,寓目理自陈。大哉造化工,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王羲之性情旷达,不拘常谈,从“东床快婿”这一典故中便可窥豹一斑。王羲之返入山林,寄情山水,创作出不朽的《兰亭》,体现出自然和人工雕琢的合理统一,“既雕且琢,复归于朴”。正因为有山阴兰亭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才引起了王羲之“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死生之叹。四十一人的兰亭雅集,更是一次清流名士的山水文化集会活动。对自然有一种置身其中,无忧忘我的意味,真正达到与自然同在的灵境,构成一种超然的人生观,以此作为书法艺术的基础,才有令人不可企及的成就。
私人空间——书法自娱色彩的增强
庄园经济模式,开辟了私人空间,放浪形骸、自我适意地体验人生活动,为书法拓展了新天地,追求书法自娱个性化的色彩,书法表现空间进一步扩大。汉代立碑是一种潮流,魏晋则截然相反,统治者明令禁止立碑,碑刻书写遭到遏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书法不再是实用铺陈,实用性消退,艺术性随之凸现出来,不再局限于实用,表现超妙入神,飘逸风流的自我情怀成为可能,而更多地关注个体的人生兴趣和日常生活情景。玄学兴起,促使写经盛行,一时蔚然成风,纸张材质也发生了变化,对笔墨表现力提出了更高要求,追求书法的艺术表现力,从入书形式便可知晓,所表现的内容,打破了魏晋之前单一的歌功颂德之文,诗文信札无不入书,而且大多文辞隽永空灵和华美。王献之留下来的墨迹中,信札占了大多数,将书法带进了日常生活和交往中,表达出生命里真实细微的真切感受,因而充满了感染力。
随着汉代“独尊儒术”理论体系的瓦解,道家思想逐渐演变成个人闲适生活和人生放达的理论:自然、率真、放达,卸脱了沉重的功利思想和社会政治压力盔甲的拘束,士人更留心人生和人的内心世界,从而更接近人生的率真状态。文人对功利追求的淡化和舍弃,对书法来说,完全是件好事。汉代将“立德、立功、立言”看成人生既定的目标,强烈的功名心态和单一的生活取向,使汉初士人在遭遇仕途挫折之后没有回旋余地,但在魏晋时期有了很大改变,初步具备了退守功能的人生观念和寄托方式。魏晋知识分子多半超脱于礼法之外,不拘小节,欣赏人格个性之美,尊重个性价值,对自我价值进行由衷的肯定。生活上的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解放了礼法束缚,避免仕途压力和官场拘束,能够轻易地割舍随之而来的功名利禄。有艺术表现天赋的书家,有在艺术领域内一试身手的可能,通俗地来讲,就是有精神上的置闲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