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日本学术界,追求理论解析的倾向特别强,其中包括历史唯物主义,这在日本的影响是很大的。他们更希望通过西方社会科学的理论、方法来解析复杂纷纭的历史表象,看到历史背后的规律性的东西。这当然很有好处,但日本历史学家宫崎市定认为:这样的方法也容易让人忽视人这个因素。他认为,人的具体活动还是历史发展中的核心因素。如果你要抽象总结规律,就涉及一个哲学思考,抽象到什么程度? 我就对我的学生说: 如果你对宏大规律那么感兴趣,那么你在中国研究历史问题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记者: 对新出土文物的研究往往最能引人注目。史学界、文博界往往盼望着早早看到新出土资料。从某种程度上说,谁先占有资料,谁就能在研究上有更大的自由度。对于中国考古界的材料公开程度,你是怎么看的?
辛德勇:这个问题很复杂。作为搞历史研究的人,是非常感谢考古工作者的。他们特别不容易,考古发掘的过程中需要分出很多精力应对额外的事物,比如,要会喝酒,要和当地人打交道。发掘过程也十分艰难。符合学术规范的考古报告需要准确记录和整理,对一座大墓来说,考古发掘报告的撰写也是一项庞大工作,所以不可能很快提供所有资料。
整理清楚出土文物之后,不公布内容,其中一项重要的客观原因,就是考古工作者的一个重要工作是写考古报告。报告要对所有的发现进行描述,还要画图,真的十分麻烦。有些考古工作者,报告永远出不了,而且这不是个别现象。考古报告的撰写确实不容易。当然,也有一些学校对考古专业学生读书、写作能力的培养不是太够。其实我觉得在考古发掘之后发表的考古简报,这本身就是一项重要的研究性成果,而我们往往把考古报告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来评价,对简报的撰写给予的评价却很低。
也有一些考古项目,到了后期,可能已经做好清理和整理工作了,很多材料还是不公开。很多出土文物或是馆藏文物,非得要有特殊关系或是利益交换,才能拿到。这是特别不好的。
记者:海昏侯墓可以说是近十年来大家最关注的考古成果,也有人将其与长沙马王堆汉墓比较。从历史研究的角度,你如何看它的价值?
辛德勇:不要去比它们的重要性。作为学者来说,重要性只取决于你要研究的问题。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仅仅比较出土财富的话,海昏侯墓出土的金器无疑很多。此外,还有一个标准是出土的文字资料。对于历史研究来说,文字资料是最具体也最准确的,而对文物的解释却往往具有很大的相对性。
就海昏侯墓而言,其文字资料的详细情况还没有公布。我只是看到刘庆柱提到过,说出土的竹简不能和马王堆帛书相比,因为残损相当严重。我相信以刘庆柱的地位能够看到两方面的情况。不过也要看具体针对什么问题,如果我们要研究《论语》,那么长沙马王堆就没有《论语》的资料,而西汉中期墓葬中出土有关论语的写本,海昏侯墓则是唯一的了。两个墓等级也是不一样的,马王堆是诸侯王国君主的墓,另一个是列侯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