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羲之 圣教序 (局部)
写字成为书法,也有文字崇拜的因素:不把文字当工具,而是把文字当图腾和画来看待,这是中国“书画同源”的理论基础。中国人看重文字、书法和文章,还特别喜欢文字游戏,以文字游戏为学问,也以文字游戏为艺术。像对联、诗词,特别注重平仄、对仗、音律什么的。我在泾县桃花潭对面的小山上,看到亭园大门上有两个字:虫二,同行的人不知道意思,我知道这两个字,是从乾隆皇帝那偷来的——清朝时乾隆皇帝游西湖,说这里真好啊!别出心裁题了两个字:虫二。一帮随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战战兢兢地揣摩着皇帝的意思。乾隆得意洋洋地抖起了包袱:“风”(繁体字)去掉外面的那一部分,就是“虫”;月亮的“月”,却掉包围结构就是“二”。“风月”,外面的包围是什么呢?就是“无边”——这个“虫二”,就是“风月无边”!
读书人无事玩文字游戏倒也罢了,堂堂国家最高领导人,沾染上这个喜好,也自得于这个喜好,就有点麻烦了。皇帝得考虑大事啊!得考虑国计民生才是。地位越高的人,就越忌小机灵,糊涂一点不要紧,小聪明会害死人。这样的游戏方式,虽然稍稍有趣,不过看起来怎么也有点小家子气的感觉。虽是聪明,却是故作聪明。
中国文字字符和读音分开,口语和书面语也不一样。为什么古人说话用白话,写文章却要换一种腔调用文言?这还是“端”的原故,自以为了不起,能“不说俗人话”。中国儒家一直有“假正经”的毛病,中国的语言文字,也有“假正经”的因素在里面。文言文有一个很大的特点,说得好听,是仪式感很重,节奏美、韵律美、对仗美;说得不好听,是拿腔拿调、装模作样。什么原因?中国人一直尊崇文章要高高在上,须顶礼膜拜,不作寻道探理的工具,也不作平等沟通的工具,恣意铺陈,大而化之,云里雾里。姿态的不平等,必定造就语言和文字的佶屈聱牙,一方面远离方便法门,另一方面缺乏细致和精确。每一个字都有很多异形字——福、禄、寿三字,每字有一百种写法;连一个茴香豆的“茴”字都有四种写法。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天晓得!
打一个不太确切的比喻:古代汉语有点像毛笔,适合写大字,也适合画水墨画,出来的作品,有美感有气韵,可一遇到细密画和工笔画,就显得有点吃力了。现代汉语像铅笔,适合的是素描和速写。至于英文,似乎更像鹅毛笔的风格,画得很清晰,也很准确细致。相对来说,拉丁语系较擅长抽象深入以及细致描述,不因为其他,因为有长时间概念、方法和路径上的积累、训练和完善。语言文字跟人一样,也有一个积淀、锤炼和提高的过程。
一个民族的文字风格和特点,跟环境、性格、习性、历史、制度等,都有着很大关联。这又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了,需要细细地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