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iam Feaver II头像》2008
弗洛伊德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1956年1月,24岁的奥尔巴赫在伦敦至美画廊举办首次个展,拿出了他富于实验精神的24幅油画:8幅城市风景、10幅“E.O.W.头像”、4幅“E.O.W.裸身像”、两幅好友莱昂·科索夫的头像。“1952至1956年间,我一直在自我的世界里驰骋,哪怕只有一分精力,我也会把它用在创作上,献上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承诺和勇气。”
奥尔巴赫的首秀被艺术界视作一大事件,评论家盛赞——“这次个展是1949年弗朗西斯·培根个展后英国画家举办的最振奋人心、最令人难忘的展览……奥尔巴赫的作品体现了一个伟大画家具备的特质:无所畏惧、匠心独具……这是一位以绘画重塑现实的青年艺术家。”
事实上,奥尔巴赫的作品很早就引起培根的关注,培根还鼓动他的朋友卢西安·弗洛伊德出席展览开幕式。弗洛伊德回忆自己初次看到奥尔巴赫的作品:“当时我就在心里感叹:真敢用颜料啊!……颜料成堆出现在画面上,构成了一幅幅作品。”50年后,奥尔巴赫在一次采访中追忆当时情景:“我记得卢西安离开展馆时,郑重其事地鞠了一个躬。”
奥尔巴赫的肖像画有全身像,也有半身像,但归根到底,真正的剧情始于颈部以上。在1954年的《莱昂·科索夫头像》及其后几年创作的多幅《E.O.W.头像》中,人物面孔自阴影中浮现,头部低垂并转向一侧、陷入沉思,眼睛犹如黑洞,光线落在颧骨和眉毛上,奥尔巴赫仿佛在挖掘通往大脑的途径。也许出于致敬,弗洛伊德1975年至1976年以奥尔巴赫为模特绘制的肖像就画了个拉长颅骨的头像,画中的奥尔巴赫垂首颔胸、愁眉紧锁、眼帘低垂,观者无法窥见他的眼神,只能凝视那忧虑重重的秃头顶。
隐士、苦行僧、工作狂……外界曾以各种词汇形容奥尔巴赫。数十年来,他深居简出,基本都在大英博物馆以北、摄政公园以东的莫宁顿环路的工作室里,日常生活似乎永远不变:每天早晨7点前起床,在安静的街道上画几张素描,然后去工作室创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奥尔巴赫只与几十年来一直给他当模特的几个人合作。正如艺术史家凯瑟琳·兰珀特(Catherine Lampert,奥尔巴赫模特之一)所言:“他每晚都是独自一人,这是他的选择。”
新冠疫情期间,由于模特无法来到画室,年逾九十的奥尔巴赫创作了多幅自画像。画中的他,有时像自由翱翔的小鸟,有时像布满年轮的古树,有时仿佛风暴中屹立不倒的巨石。“年轻时我的脑袋看上去挺普通,当我生出更多皱纹、眼袋越来越大时,我反倒觉得自己越来越有特点了……模特们来画室有时吵吵嚷嚷,如今我画自画像,可以重温从前独自作画时那种沉默的感觉了。”
正如评论家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1990年代写过备受赞誉的关于奥尔巴赫的专著)所言,这位德国出生的英国艺术家,他创作的核心就是某种“超越一切的孤独”。
1931年4月,奥尔巴赫生于德国柏林一个犹太中产家庭,父亲是名专利律师,母亲曾受过艺术训练,他是家中独子。1939年,为躲避纳粹迫害,奥尔巴赫的父母将年仅7岁的他经由“儿童运输计划”送往英国,不幸的是,他的双亲不久后都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遇难。
“由于我的出身,死亡成了避绕不开的话题。我的创作表达与如影随形的死亡紧密联系,直指艺术的终极意义:将时间凝固,让作品进入永恒……创作成功时,画家就好像在死亡面前获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
定居英国后,奥尔巴赫入读肯特郡收留犹太孤儿的教育机构邦斯学院,年少的他不仅展现了艺术天赋,还对戏剧产生了浓厚兴趣。成为画家后,他曾将自己的创作和表演类比:“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团块:我竭力栖身其中,想成为这个立体实物——好比一个演员要进入某个角色,就想成为他的一部分。”
1948年中学毕业后,奥尔巴赫加入一个剧社,在火炬剧场排演《悔憾之屋》时,他饰演一个勤务兵,“候场”等着他的台词——“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得很明确……他常为那些参悟人生的角色发声,我甚至觉得他们会穿门而入。”排演时间很长,奥尔巴赫在剧场过夜时常睡在座位底下。正是在此期间,他结识了在另一剧组排戏的埃斯特拉·韦斯特(Estella Olive West),她后来成了他最重要的模特之一——诸多画作中的“E.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