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麟所作苏东坡《扶杖醉坐图》其实建构起了苏东坡形象的三个粉本:
一是苏东坡的基本外貌形象。首先是脸型长阔、高颧骨。不但苏轼本人对自己高颧骨、长阔脸有形象的记录,如《传神记》中描述的“于灯下顾自见颊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传说中苏轼的妹妹苏小妹对哥哥的长阔脸亦有戏称:“天平地阔路三千,遥望双眉云汉间;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可见苏轼的脸型确实很独特、很有辨识度,具有奇古的特点。其次,双目明亮、眉毛细长。这在与苏轼同时代的孔武仲《谒苏子瞻因寄》一诗“华严长者貌古奇,紫瞳奕奕双眉垂”,以及北宋米芾在《苏东坡挽诗五首》(其一)中描述的“方瞳正碧貌如圭”中均有所体现。再次,胡须稀疏。这记录在苏轼与学生秦观的闲谈中,宋人邵博在《邵氏闻见后录》卷三十中记载了一则故事,秦观与苏轼两人在一起闲谈,苏轼取笑秦观胡须太多,秦观反问老师:“君子多乎哉!”苏轼则打趣地回答说:“小人樊须也!”由此可知,苏轼胡须确实并不茂密,只有少许胡须,这在李公麟所绘《扶杖醉坐图》和元代赵孟頫书《赤壁赋》卷首小像中均有所体现。最后,身材颀长。这一项,孔武仲在一篇赋中写道:“东坡居士壮长多难,而处乎江湖之滨……颀然八尺,皆知其为异人。”宋元时期的八尺折合现在两米有余,虽然可能有夸张,但无疑身材高大,再配以苏轼长阔脸、高颧骨的长相,在古代真可谓是“异人”长相了。
二是戴“东坡帽”的文人形象。东坡帽是苏东坡自己设计的一种乌纱材质、筒高檐短的帽子,这种帽子既不像官帽般威严,又增强了文人儒雅的气质,所以文人皆仿效苏东坡戴“东坡帽”,甚至出现了“人人皆戴子瞻帽”的盛况,这也是其后历朝历代表现苏东坡形象中必不可少的图像元素。如元代赵孟頫在书写的《赤壁赋》卷首为苏东坡创作的人物小像中,苏东坡就是戴着“东坡帽”、站立持杖的形象。其后清代费丹旭、现代陈少梅均创作过苏东坡戴“东坡帽”的形象。
三是“扶杖”形象。在现存的表现苏东坡形象的作品中,除却东坡笠屐这一主题创作外,苏东坡形象基本以头戴东坡帽、手扶杖藜为主,这一形象范式的出现,与苏东坡被贬漂泊有直接关系。“扶杖”有支撑、依靠之用,多为年老行动不便者使用。而苏东坡在近二十年的漂泊生涯中,远离朝堂,远离家乡,漂泊无依,扶杖这一举动更多的是他想在心理层面寻求的一种安全感,以扶杖抚慰漂泊不定、孤苦无依的心绪。而扶杖的另一层含义则与他在黄州、惠州、儋州三地经历有关,在被贬的二十年时间里,他不但没有消极自弃,反而在三地为官期间,积极为民,不但致力于三地的文化事业和教育事业,而且努力移风易俗,改变民间旧风陋习,使得“扶杖”这一动作既传达出苏东坡年迈的形象,又传达出苏东坡为民奔走的劳碌形象。
以图文结合的形式呈现的苏东坡像,为我们重构苏东坡的文化人格提供了真实的图文依据,也为其后历朝历代意会、提炼“东坡笠屐”形象提供了准确的图文资料。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东坡笠屐图”主题创作的故事来源,与苏东坡在公元1097年谪居儋州有关。在儋州期间,苏东坡不但与当地百姓建立起了友好的关系,而且与黎子云交往过密,“载酒过从,请益问奇,日益亲炙”,因此才有“遇雨借笠而归事”。最早表现“东坡笠屐图”这一主题作品的并不是传说中的李公麟,因为从时间上看,1097年距离苏轼去世仅有4年时间,且据史料记载,这4年间,苏轼与李公麟并未重逢,所以最早表现“东坡笠屐图”这一主题的显然不会是李公麟。同时,据新发掘的资料显示,近人张友仁《惠州西湖志》卷十一载“杨希铨《摹宋钱选东坡笠屐图》石刻”条所记:“石久失,有拓本。图为戴笠着屐冒雨状。原由琼州人所绘。”其中又有序文:“东坡在儋耳,一日访黎子云,途中遇雨,从农家假笠屐着归。妇儿争相随笑。群犬争吠。东坡曰:‘笑所怪也,吠所怪也。’觉坡仙潇洒出尘之致,数百年后,犹可想见。”这段对话不但生动地再现了千年前苏东坡戴笠穿屐的样子,也指出了“东坡笠屐图”形象最初是由苏轼在儋州期间的琼州人所绘。
当一个朝廷官员、一个文化学者,戴起了农家斗笠、穿起了农夫雨屐,穿梭于普通百姓之中,并且自得其乐的时候,所转变的不仅是他的形象,更是他的精神世界——于仕途不得志的境遇中开始与民同乐,因此,“东坡笠屐图”也就由具体的苏东坡形象升华为苏东坡的文化人格和精神象征,这也是其后历朝历代均有艺术家表现“东坡笠屐图”这一主题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