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邵彥)面對杜覺民的水墨畫,讀者會領悟到:畫家一定有著複雜的經歷和深邃的思想。他的題材既有古典文人畫的禽魚雜畫和棲隱的文人,也有回憶中的鄉村生活和田園牧歌,有歷史上的英雄豪傑,也有底層的廣大民眾,但更多的則是無名氏的大頭像,這些題材並不是他首先使用的,但他畫出了別樣的氣度。禽魚雜畫的筆墨和立意顯然來自八大山人,也是在墨戲中揮灑才情,嬉笑怒罵,然而變形愈加厲害,孤憤感更強。文人形象或枯坐或兀立,或鼓琴或獨釣,固然可以看成畫家的自況,但更突出一種苦澀的孤傲,空白的背景已經不是藝術處理的留白,而是與個人隔絕甚至對立的整個世界,即使在平和靜坐時,臉上也只是一縷無奈的笑容。鄉村生活如露天電影,三伏天祖孫午睡等,充溢著童年的柔和溫馨,但對於早年在鄉村生活中經歷了長期苦難的畫家,這一切只是對美好記憶的片段采摭而已。歷史畫多少是畫家自己英雄情結的表述,而大頭像則表達了抽象的“人”的概念,一張張表情各異的人臉,在畫面上頂天立地,散發出攝人心魄的力量。
畫家出生在北國哈爾濱。他出生那年,正趕上轟轟烈烈的“反右”運動,知識份子父親不幸成為一名“右派”。也許在記事以前,他還不能體察大人的愁苦,但在1960—1962年那場大饑荒中,他一定過早地記得了政治壓力和饑餓相伴而至的滋味。到1962年,作為政治和饑餓相伴施壓的最後結果,全家由城市被遣送原籍蕭山農村,他不得不面對生活境遇的巨大改變。他7歲在村裏讀小學,上到四年級就輟學當了生產隊的放牛娃,那年他才10歲。不用上學,天天在林間山上放牧,這種生活也許更符合小男孩的天性,但問題是放牛娃一天的勞動成果不到兩角錢(一天掙2.5個公分,年終結算每個公分7分錢),一個月不到5元左右。到16歲時他已是整勞力了,各種農活無所不能,一天可掙12個公分。他後來雖然也畫牧童,但並沒有迷戀上山水花鳥畫,而是用一雙火眼金睛看人世,可想而知當年農村的田園牧歌只是表像,而勞累、饑餓和政治歧視才是生活的常態,並成為日後奮進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