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1973年第2期)
周女士文中,主要提到吴恩裕、周汝昌、启功、何其芳、李希凡等学者,从这段文字可以知道周汝昌听到吴恩裕的约稿后,十分诧异:闻后甚诧异,又不宜峻拒,‘正相机应对’
然后是启功先生等人劝说:把想像性的解说,不必说得太死太实,以免被别人抓小辫。
于是《收藏》就根据 这几句话得出结论:从这些内容不难看出,当时对于脂砚这样的文物,各方还是存有疑虑的,最终周汝昌见刊的文章,“板本”一节不仅放在前面,而且体量远超文物各节,但即便如此,借助《文物》杂志的影响力,脂砚仍然走向了前台。[②]
这些文字观点模糊不清,不清楚《收藏》是从哪一处文字里揣度出学者们包括周汝昌先生在内认为“脂砚”是有争议的“低劣赝品”?即使按《收藏》所说,启功先生等人有如上谈话,但周汝昌先生所写文章除了介绍“板本”和“脂砚”以外,还同时分门别类地介绍了与曹雪芹相关的“笔山”“图章”“画像”等文物,所以也不能说明启功先生等学者只是针对“脂砚”存有疑虑!另外周汝昌先生的文章写于1973年,当时“脂砚”已离奇消失了多年,而且多年前“脂砚”就已被文博界和红学家熟知,它怎么又会是凭借着《文物》杂志的影响才走向所谓的“前台”,实在不知道《收藏》是从何处得出的结论!
周汝昌先生是红学大家,和张伯驹先生是忘年好友,所以他还是伯驹先生得到“脂砚”后的第一位鉴赏者。另据笔者掌握的史料,周汝昌先生从未有怀疑过“脂砚”的真伪,他始终都对这方砚台持肯定态度。
1963年的春节,张伯驹、潘素伉俪从东北长春回京度假,期间伯驹先生的老相识白坚甫从四川重庆携带一块砚台来京,这就是红学史上著名的“脂砚”。伯驹先生遂将该砚收归吉林省博物馆,后来还把自己旧藏的一幅珍贵的薛素素墨兰图一并捐献给吉博。伯驹先生得到“脂砚”后,于1月31日,携带砚台造访了红学家周汝昌,所以周先生也就成了第一个鉴赏“脂砚“的红学家。周先生见到这方砚台后,欣喜异常,很快就写成了“脂砚小记”一文,并于3月6日刊登在香港的《大公报》上。在这篇文章中,周先生开篇就详细地叙述了他第一次见到“脂砚”的情形:今岁开春甫数日,丛碧先生忽见过小斋,谈次,探怀出一小匣,曰:“今日令君见一物!”启视,则脂砚原石赫然在眼。叹为二百年来罕见之异珍。爰为小记,亦艺林一段佳话。[③]
周先生在这篇文章中充分肯定“脂砚”对红学研究的重要性,他认为“脂砚实物之出现,其可资考索脂砚斋之为人者必多,而间接则亦有助于了解曹雪芹。”[④]并于文末再次强调“脂砚”的珍贵性,他说“脂砚之出,非独艺苑传赏之宝,实亦文坛考索之资。”[⑤]
继周汝昌先生获观“脂砚”后,又一位著名的红学家也得以第一时间鉴赏“脂砚”,这位红学家就是《收藏》杂志所引用周伦玲女士文中提到的学者吴恩裕先生。
1963年2月10日,红学家吴恩裕到访北京后海南沿张宅,张伯驹先生遂出示新得“脂砚”共赏。吴恩裕在其《考稗小记》一书中记述了鉴赏“脂砚”的经过:六三年二月十日,访张伯驹先生于其什刹后海李广桥寓舍,承其见示近日以重金购得之脂砚斋所用砚一方,砚极小,长约二寸五,宽二寸许,厚约三分;端石,粗边,不甚精。背有行草题诗曰:“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芳心在一点,馀润拂兰芝。”边署“素卿脂砚,王穉登题”。正面边题隶书字曰:“脂砚斋所珍之研其永保。”朱漆盒,背有“万历癸酉姑苏吴万有造”十字楷书,盒盖正面无字,盖内有刻划极细半身仕女图一,其一方题“红颜素心”四字篆文,另一方有篆文“江陵内史”四字。按明名妓薛素素名素,一字素卿,吴郡人,一说北京人。素素聪颖,有诗、画、乐、射、骑等项“十能”之誉。著有南游草,当时太原名士王穉登为之序。此砚盖即素素之故物。王穉登题砚诗中,上款“素卿”即系素素之字,而诗中“馀润拂兰芝”,似亦涉马湘兰,湘兰固称“润娘”,故为素素砚无疑。入清,此砚为脂砚斋所获。裕意“脂研斋所珍之研其永保”十字,亦可有三解。一、脂砚斋所自镌者;二、脂砚斋在世而他人代镌者;三、脂砚斋已逝世他人所镌者。若第三解是,则当时藏者已非脂砚斋本人矣。“脂研斋所珍之研”一词固以不类本人镌句,而与常见于金文之“其永保”连系读之,著一“其”字,更类第三者之口吻。究竟如何,尚待推敲。此外,砚之小如此,又为研“脂”之砚,藏者脂砚斋究竟为何等人物耶?亦不能令人无疑问。[⑥]
从吴恩裕先生的叙述中可知,他认为这块“脂砚”粗边,不甚精”。但对砚台的真伪并没有异议。
1963年2月20日,张伯驹先生去信周汝昌先生,再谈自己由脂砚的发现对红学研究的一些看法,周先生在《红楼梦新证》一书中亦有追述:张伯驹先生在收得脂砚的当年二月二十日,曾有来信提出:“我意此砚发现,似足证明脂砚斋非雪芹之叔。”[⑦]
如《收藏》引用周伦玲女士的文章所说,1973年,周汝昌先生在《文物》杂志上发表了“《红楼梦》及曹雪芹有关文物叙录一束”一文,文中时代鲜明的提到了《红楼梦》中的“阶级压迫”,还“象征性”地“批判”了胡适先生的红学观点,今天看来除了这两点小小的“瑕疵”此以外,文章的写作手法还是相当严谨的。周先生在文中第四部分“砚石”一节详细论述了鉴赏“脂砚”的心得体会,并充分肯定“脂砚”的发现对脂砚斋与《红楼梦》研究的重要性:
小歙砚一件,“脂砚斋”遗物,发现于四川,传为清末端方旧藏,今归长春吉林省博物馆。笔者曾经目验,物甚精致。
脂砚斋至今不详其姓名,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艰辛过程中的一个关怀者和协助者,曾不止一次为小说作批语,乾隆当时钞本流行时期就定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至程伟元、高鹗二人伪作后四十回续书、印成百二十回本,此名并原批遂渐不为人所知。过去胡适硬说“脂砚斋”就是曹雪芹的化名,并把“脂砚”解释成为“那块爱吃胭脂的顽石”。这件砚石的发现,根本驳斥了他的这种谬论。
砚石很小,微呈椭圆形,刻成果状,上端两个果叶左右分披,砚背刊有明代著名文士王穉登的一首五言绝句。砚右侧面刊有关于脂砚斋的铭记。有朱漆匣,盖内及匣底,均有镌刻。
王穉登刻诗全文及上下款云:
调研〔砚〕浮清影,
咀毫玉露滋;
芳心在一点,
馀润拂兰芝。
素卿脂研。王穉登题。
字作行草体,与所见王氏手迹笔法正同。素卿指薛素素,砚盖内面刻有她的小像。薛康康号素卿,苏州人,是明代万历时期的名倡,擅长多方面的技艺,诗、书、画、琴、箫、奕、绣等,无不工绝,有“十能”之称,能走马挟弹,以“女侠”自命;小字润娘,又善画兰竹,王穉登诗末句双关指此。薛素素著有《南游草》,即王穉登序。
“脂砚”一词,本是专用于妇女的,不作别解。有人释“脂”为“羊脂玉”的脂,指色白细润的石头,或说成是端砚的红色斑“胭脂捺”,等等不一,都是错的。如参看明末谈迁《枣林杂俎》“彤管”一条云:“(万历贡士兰溪舒大猷之妇)陆静,专工小词,以脂笔书字,落红满纸。”就可以省却许多无谓的风影之谈了。
砚石侧面刊有分书小字一行:“脂研斋所珍之研,其永保。”使我们得知这一“斋”名别署,即因收藏薛素素脂砚而起。刻字书法和刀法都很高,系乾隆精工。
这行刻字出于谁手,有不同解释:一种看法认为即脂砚斋本人语气,是自题;一种意见则以为是脂砚斋藏砚、曹雪芹代为题记。一时尚难遽断。笔者认为后一可能性尤大。
不管如何,此人一直不肯显露真实姓名。批小说以行世的这种行径,在当时怕受人指摘轻侮(或牵涉其他关系),隐名犹有可说;若自藏小砚,原属个人珍玩性质(即此,旧日鉴藏家也要千方百计地留下姓名,唯恐人不及知,很少例外),又非公开问世可比,而仍然如此“韬晦”,很使人奇怪。因此,脂砚斋其人的身份以及与曹雪芹的关系究竟何似,依然是一个有待解决的同题。“多材多艺”的“风雅”名倡,是明代封建社会的罪恶产物,这本来不值得加以称说,但是乾隆时代的“体面”人物,却也绝不敢公然表示对薛素素之流有所“赏识”,更不要说胆敢把“脂砚”一词取为他的“斋”名了。只有在这一意义上来看问题,才可以有助于了解曹雪芹的这位合作者的为人,绝不是一个“正统”、“礼法”、“道学”、“名教”所能羁绊的腐俗之辈。实物的发现,或将有助于了解曹雪芹及脂砚斋协力创作的情况。
砚匣盖内所刻薛氏小像,刀痕纤若蛛丝;旁题“红颜素心”四字篆文,左下方刊小印一,文曰“杜陵内史”。
匣底刊有“万历癸酉姑苏吴万有造”双行十字。癸酉是万历元年,公元一五七三,距今整四百年,比曹雪芹时代也要早二百年。这种文物;对于我们具有几千年文化历史的中国来说,却都要算是“晚近”的东西了。[⑧]
通读全文,作者行文自然流畅,论述准确,并没有发现任何被强迫为文的迹象。1976年,周汝昌先生修订再版刊印于1953年的成名作《红楼梦新证》,他把“《红楼梦》及曹雪芹有关文物叙录一束”一文及“脂砚”黑白照片全部收入到书中。这段原发表于《文物》杂志上的文字,只有第一段文字稍作修改,剩余部分全部收入书中,修改部分如下:小歙石砚一件,“脂砚斋”遗物,发现于四川,传为清末端方旧藏,张伯驹先生收得,于一九六三年农历新正人日特为携示,因得细观。今归长春吉林省博物馆。长约二寸半,宽可二寸许,厚约三分。青灰色。物甚精致。[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