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著名二胡演奏家邓建栋在CCTV二胡全国大赛总决赛做评委
一千多年来,西方音乐沿着音阶和和声两个方向纵深发展,构建了庞大精深的音乐体系。当音乐家们尝试着用音乐语言去思考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触摸到了宇宙的震颤。因此,当亨德尔写完《哈里路亚合唱》时,他泪如泉涌:“我实实在在地看见整个天国就在我面前,我看见了伟大的上帝本人。”
音乐超越语言,直接作用于人的情感,这种心与心的密语容不下一丝的虚伪与欺骗。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的实验验证了音乐的神奇洞穿力,他的一项名为“人体高峰体验”的研究表明,人类的两个最得到举世公认的高峰体验是音乐和性。谈到对音乐的期望,著名音乐家梅纽因说:“我愿意相信,美与真这两门伟大的科学,若结合于音乐之中,再加上其中基于自我约束的秩序与对和谐恬静的更深理解,就必将使我们的文明拥有更多的成熟、觉悟和平衡。”
然而今天,梅纽因所期望的秩序、恬静、觉悟的音乐正在被一种多数的、浅俗的、流行的音乐所谋杀。年轻一代过分迷恋流行,把它当成了唯一的尺度,甚至不知道应该对巴赫、贝多芬这样的大师表示应有的敬意。而流行音乐向年轻一代兜售的则是商业化的、制造性的、虚伪的情感,如果艺术比生活更为苍白,我认为那充其量只能成为“伪艺术”。比庸俗更可怕的是虚伪——批量生产的失恋是对青春和爱情的最大亵渎。当我们置身于商场、酒吧、咖啡厅,茫然无觉地在背景音乐声中购物、聊天的时候,我们已经离音乐很远了。真正的音乐永远拨动我们内心深处最敏感、脆弱的心弦,真正的音乐带领人类进行超越性的飞升,真正的音乐不是背景,它是我们心灵的全部!
另一种谋杀音乐的方式是技术主义的泛滥。和一些发烧友一起听音乐常常会碰到这样的尴尬情景,当我还沉浸在莫扎特那儿童般的纯净优美和如洗的忧伤中的时候,身边的发烧友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这机器太落伍啦!”
当旋律被数字和机器消解的时候,音乐也就荡然无存了。当音乐的精神面孔日益模糊不清的时候,往昔的辉煌零落成一地瓦砾。背景音乐以消费音乐的姿态向商业社会发出谄媚的嗲声软语,而摇滚音乐则走向了体操音乐,使歌者几乎跻身运动家的行列。
我理想的进入音乐的方式一定要保持人与音乐的圆融状态。走入音乐会场凝神倾听小提琴那丝绸般的流畅华美,大提琴那天鹅绒般的温暖厚重以及双簧管那特有的甜美;抑或独自在家而紧闭门窗,将音量开到最大,这时的你,宛如坐在大提琴的琴肚里,感受那莫可名状的震撼——直到你愤怒的邻居的敲门声如急雨般打断你的乐思。
三、“成于乐”是音乐文化的最高境界
孔子认为音乐在儒学礼乐体系中有很重的分量,他将音乐作为人的生命完成和内在平和的重要维度。孔子的学说并不是外在的一张皮,孔子的音乐并不是为唱歌而唱歌,孔子弹琴并不是想成为音乐家,尽管他拜访过著名的音乐家苌弘。孔子名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说明:一个人的启蒙、一个人精神的勃发是从诗歌开始的(也可解释为《诗经》);“立于礼”,一个人的人格从礼当中逐渐规范;但是真正的人格实现则“成于乐”,要在音乐中完成。可见孔老夫子并不是天天只讲“克己复礼”,他还深刻地懂得音乐。在他晚年时曾遭遇一次很惨的处境,厄于陈蔡七日,大家没吃没喝,就连最坚定的子路也发生了动摇,开始怀疑:“老师,您的大道为什么如此举步维艰,您在漫漫的求索道路上为什么如此艰难?”而孔子“弦歌不绝”,弹着他的琴,放声歌唱,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精神,就是中国音乐精神激发出来的人格魅力。所以我们说,“成于乐“就是中国音乐的基本精神。《孔子家语·辩乐》对孔子学琴也有记载:孔子学琴于师襄子。襄子曰:“吾虽以击磬为官,然能于琴。今子于琴已习,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间,孔子有所缪然思焉,有所睪然高望而远眺。曰:“丘迨得其为人矣,黮而黑,颀然长,旷如望羊,奄有四方。非文王其孰能为此?”师襄子避席叶拱而对曰:“君子圣人也,其传曰《文王操》。我想说明的是,孔子把一切的艺术形态,诗、乐都沁入他的人格,来帮助他完成“仁者爱人”的社会理想。关于音乐,“郑声淫”的教诲提醒我们,一定要知道黄钟大吕的优雅和震撼人心,而不要去唱那些靡靡之音。也许生命的长度不能任由延长,但音乐可以拓宽人生的美丽宽度和高度。
在我看来,学习音乐有其三个阶段或者三个境界:第一境界是学习技术攻克难点获得演奏的自由。这个阶段是打好演奏基础的最佳阶段。比如在演奏二胡时候音准节奏是基础,心曲互通是关键,其后就要熟用抛、跳、顿、揉等演奏法。怎样演奏雄壮的乐曲,如何表现如泣如诉婉约的乐曲,这些都是需要用“心”琢磨才能心手合一的。这个阶段很多小朋友没通过就轻言放弃,认为二胡不美。其实是没有渡过这个关,也就无法达到下一个境界。应明白学习时的苦痛是暂时的,未学到的痛苦是终生的。
第二个境界是将音乐中的文化和技术完美结合。音乐之所以是世界通用的语言,因为音乐中的美最能打动人心。无论悲伤还是高兴,聆听着都能从中体会到。然而音乐中的美和文化寓意是需要演奏者不断充实音乐以外的文化才能取得。《礼记·乐记》中说,“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音乐是人灵心声和现实的情感呈现。文化和技术完美统一可以通过音乐的有限音流,使人感悟到无限的世界和无限的人生奥秘。
第三境界是用音乐文化行走天下。技术是基础,文化是关键,目标是心怀天下。音乐的影响和魅力是无形的。我在1998年在国外大学担任客席教授,一日傍晚,坐在花树下面对夕阳拉起了二胡。《兰花花》、《新婚别》、《长城随想》一首首不间断地演奏,殊不知在外国专家楼上有一位聆听已久的听众,这是一位美国教授,也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听中国二胡曲深受东方艺术的感染,说“明白了音乐的真谛不在于时髦的炫技,而在于感动心灵的人性深度”,于是提出向我拜师学习二胡。我认为有外国人想学习二胡这本身展示了中国文化的魅力,于是用英文教这位美国人拉二胡。这位美国人后来也叫来了他的弟弟来一起学习二胡。可以说,二胡是艺术外交的重要方式。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应该正视自己民族文化正在遭受西方的边缘化。汉字文化圈的文化辐射力正在慢慢萎缩,文化虚无主义使得一些人对本国音乐文化越来越没有自信,我们应该重建中国文化艺术的自信。当我行走全世界大学,各个国家和各国首脑级人物交流时候,用中国的毛笔写下我们的汉字的时候他们都为这美妙的艺术感叹。我相信音乐的魅力同样如此。就生命本原精神而言,音乐是不需要翻译的。尤其是在国外生活中,一曲二胡传达的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或中国地域文化,而且是中国情调中国魅力。也许,在异国他乡的怀乡情绪中引弓奏弦,更能体会中国二胡情调中对家国的无尽思念和淋漓阐释的内在本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