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帖》(局部)
百年后的南梁书法家袁昂,在他的《古今书评》里骂了一通人,比如说羊欣的字“像婢女升格成夫人,虽然名分在那儿,但是举止羞涩不自然,终还是丫鬟做派。”
又比如说庾肩吾的字“如新亭粗鄙的北人,每回和扬州人一起说话,便现出本色语音神态来。”
但他说我的字,还是留下一句好话:“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
爽爽有一种风气。我那些醉酒后随意涂抹的笔迹,被他这么一说,仿佛变成放荡不羁却风致卓绝的少年,而能够得以原谅。
但二十岁的那天我可没这么潇洒。我躺在床上,怕得要命,汗水渗透衣服,打湿了床单。我还得闭着眼睛。我好怕在黑暗中被一把匕首割断喉咙。
此时此刻,我的堂伯父王敦正在与他的得力部下钱凤商量一件大事,与我仅仅隔了一帘帷幕。我听的真切,事有关于篡逆。
就在前一年,王敦以清君侧为名与先皇晋元帝公开决战,并攻陷建康,气死了晋元帝。到明帝司马绍时,他已经获得加黄钺、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殊荣,类同曹操。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的下一步就是逼明帝禅让。而我偏巧得到这位当朝大奸臣的特别宠爱,经常睡在他的家里。
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但他们一旦察觉,我绝没有活命的可能。怎么办?
堂伯父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脚步声逐渐迫近。接着,他一把掀开我的帷幕。
乱世清流
朝野里一直有想让我出仕的呼声。那时对一个人才华的评价标准是机智和率真,在他们看来,这两点我统统拥有。
当时,王伯父掀开帷幕后,紧张地心情瞬间释放:“哈哈,没事,王羲之这小子睡得死死的。”大笑而去,留下假装睡着的我,和被我偷偷涂满口水的被子。于是时人称我有智。(注:此事据晋书记载,是王允之所为。此处引《世说新语》的说法。按王允之与王羲之同年出生,从年代上难以判断孰真孰假。)
再加上那一回“东床坦腹”,不仅赚得美人归,也让世人看到我是王家子弟里最旷达的那一个。当时的士族喜好玄谈郊游,对投身世务者特别鄙夷,我因而获得交口称赞。更何况,嫁给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朝廷股肱郗鉴的女儿,我的儿子也与郗家连为姻亲。虽然“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已然过去,但在世人看来,我的前途早就铺平了。
可是20岁的那件事让我对官场感到畏惧,政治和死亡在南渡晋室里须臾不可分离。我自小受到贵族们的宠爱,在我13岁时,曾经拜见过王导伯父的好朋友周顗。当时我比较内向,别人都不重视我,只有他和王敦伯父对我青眼有加。在宴席上,面对众多青年才俊,周顗叔叔把压轴大菜——烤牛心的第一口留给了我。要知道,他可是尚书左仆射,宰相级的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