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图》
画家全靠一杯水
在敦煌和大凉山之后,彭先诚的没骨画风逐渐成型,鞍马人物、唐代仕女尤其拿手。这种不用墨笔立骨、直接点染赋形的没骨手法古已有之,后世直到明清才被发扬光大,大多是没骨山水、没骨花鸟,像彭先诚这样擅长没骨人物的,并不常见。
没骨技法十分考验用水的技巧。陈子庄说过一句“口水话”,在彭先诚看来很有创造性,他说“画家全靠一杯水”。水墨的精魂,是把水用好,这并不容易。中国明代之前不用生宣,画家要么在绢上作画,要么使用熟宣或半生熟的树纸,吸水性较弱,因此形成了一整套勾线、填色的层层罩染的技法,但自明代使用生宣之后,恣意用水的泼墨法出现,中国画就开始有了改变。
“大水头的画法,只有在徐文长(徐渭)那里能够见到一些,但徐文长说穿了是一个业余画家,是票友,他的主要精力不在绘画上,他自己说书一文二诗三画四,画画是排在最后、他最不在乎的。他的整个人生,都在仕途里面跟胡宗宪纠缠,还打仗,还抗倭,还杀人,还写戏,最后人都有点疯癫了,他的绘画里带着发泄,所以他反而带有西方表现主义的那个意思。”
彭先诚喜欢业余画家、民间画家,远胜宫廷画家,他爱说“高手在编外”。在他眼里,除了宋徽宗时代皇帝本人眼光高之外,其余时代的宫廷画皆“不堪入目”,每每画展上劈头撞见,他必掩目疾走。
“绘画的本质是自由,没有自由只剩下为官场服务,颂圣的主题画,就是堕落,基本上跟绘画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喜欢的画家,比如唐末的贯休、南宋的牧谿、明末的担当,都是在野的出家人。担当曾是董其昌的入室弟子,一开始画风酷肖董其昌,后来越画越抽象,到了老境,画常半残,收于意犹未尽时,无论画山水,还是典籍人物,都是寥寥数笔,几根黑线,几块墨团团。“担当的禅宗绘画,我觉得是一个很高的高峰,但对他评价有争议,很多人看不懂。我很在乎他,他把绘画解放了,有一种完全释放的东西。他的画大多留在民间,保管不善,很多画被虫蛀,残了。他生前没有出大名,要能出大名,画就能保存得好一点,古代官方不会收这些画,宫廷也不会收这些画。”
得出大名,画作才能得以存留,这是很多画家的悲剧,也成为另一些画家的虚荣。彭先诚倒是看得挺开,他在画展的视频里说:画要是能留下来,那就是文明的一部分,也不是我的。要是根本留不下来,也就跟我无关。只有画画的过程里头,这点快活是我自己的,别人拿不走。
到了近现代,用水用得好的画家,在彭先诚的名单里,齐白石算一个,黄宾虹算一个,他们把破墨法推到一个创造性的极致,几乎可称为放肆——在墨色相破之间铺水、冲水,黄宾虹的很多画就是这么弄出来的。此外就是发展渍墨法,黄宾虹在《画法要旨》里面提炼了“五笔六墨”,实际上总结了中国画中所有用笔、用墨和用水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