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中有美,明确将“丑”字引入艺术发生在晚明初清。将“丑”字引入书法的有傅山,他的“宁丑勿媚”最为人熟知。他在《作字示儿孙》诗跋中说:
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光墨迹,爱其圆转流丽,稍临之,则遂乱真矣。已而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每觉觚棱难近,降与 匪人游,不觉其日亲者。松雪曷尝不学右军,而结果浅俗,至类驹王之无骨,心术坏而手随之也,于是复学颜太师。因语人学书之法: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 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
傅山此论不是孤例。和他同时代的书家余绍祉,他著作中惟一一则论书也有精彩的表述:
外示粗丑之容,中藏举臼之力,其色不足以充闺阁侍儿,其德能驱天下美妇人而役之。
明末是个奇异的思想活跃的时代,诞生了许多一流崇尚个性的艺术家。
我们知道,与此际以崇尚“丑中之美”的书风针锋相对的还有“台阁体”。书体中的“台阁体”风行也以明代为盛。所谓台阁体(清称为馆阁体)是明清 科举制度的产物,以四平八稳、平直僵化为其特点。其实,早数百年,六朝唐代经生写经那种字体也与“台阁体”如出一辙,它们有共同的审美特征。这种共同的审 美特征与他们共同的“臣服”心理密切相关。
前者匍匐于神权,后者匍匐于皇权。
两者的书写者都消弭了个性,呈现的只有“虔诚”与“媚姿”。一体两极的“媚”与“丑”构成了这个时代的特异风气。
在这里,“媚”成了外美的极致,“丑”则成了内美的极致。
我们看到,论书有“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必非高书”之说的徐渭在书写米芾书风的作品同时,写下挑战常人视觉的草书。基本功扎实的傅山,也同样挑战“凡庸”的审美细胞。
他们的这些挑战凡庸的作品,在习惯于欣赏姿媚的常人眼里,无非一个“丑”字了得。
所谓审美里的“丑”,与石涛同期提出的“无法而法,乃为至法”,是相通的。是具有超越了常人审美的习惯,超越了常人能接受的极限的外在的。于是,高唱“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的石涛成了这个时代个性激扬桀骜不驯的象征。
也许,石涛是将“丑”的审美概念引入绘画的第一人,尽管在他上述表述里没有显现“丑”字,而“丑之美”一义昭然若揭,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