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艺术的人生,或者说,艺术家把人生过成了真正的艺术。这又是英雄的人生,艺术家把人生过成了真正的英雄。
真正的艺术既是对心灵的救济,对精神的成全,又是对人的自我完善,对人的提升。真正的艺术是人类社会的活水,是能量之源。当一个时代都陷入迷狂、流行之时,真正的艺术家懂得隐遁、弃绝,懂得首先救拔自己于凡俗,以从文明史上的艺术宝库中寻求营养、寻求加持,使自己获得拯救般的英雄才能。从而在重返社会时,能够给民胞物与提供新的文明样式,提供启蒙性的精神产品,提供正当有效的服务。这样的人生过程,在神话传说中是英雄的历险,在现代社会看来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这样的英雄故事对青年学子、仁人志士、作家、艺术家们等都是适用的。这也是中外论者一再致意的人类英雄的范式主题:冒险、出走、试炼之路、寻找,跟缪斯或别的什么女神相会,恩赐、回归、救赎、超越……
宋唯源的艺术生涯几乎有意无意地再现了这一范式。对他曾经的沉默,艺术家朋友们的期待,完全用得上萨特写给加缪的赞辞:“……人们还在揣度:他将要做什么?因为他被一些不可回避的矛盾所困扰,曾暂时选择了沉默。但他属于那种罕见的人,他们迟迟不作选择,可一旦做出了抉择便忠贞不渝;对这种人我们完全可以等待。总有一天,他会开口的。我们甚至不敢贸然对他未出口的话稍加推测,但我们相信他与我们每个人一样,是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变化:这就足以使他的存在始终富有活力了。”
从宋唯源后来以至今天坚定的古典中国艺术“血统纯正论”来看,他的沉默、海外讲学、归来、复出是一种深化,是一种对古典中国艺术的钟情、捍卫和光大。古典中国人曾说:“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对比八十年代中国艺术家的不学、妄言、现卖或轻浮,宋唯源所努力的,在于对东西方艺术做同情之理解,在对古今中外艺术流变熟悉的基础上,选择了自己心仪的方式,这是跟他的习性、他的认同高度一致,甚至不曾须臾分离的艺术,即古典中国艺术。
我们知道,古典中国艺术在一百年来的新文化运动中经受了种种挑战,中体西用、西体中用等等,都是人们左冲右突寻求突围的新生道路。无论何种道路,古典中国艺术遭遇了坎陷。它的力量、价值乃至存在,都受到了质疑。这是一种人文史长周期中沉降起伏的必然现象,即学问乃至艺术表达都受“时势权力”的势利驱使。历史必得经过这种势利,才能再度复兴传统学问或艺术的精神。
中外有识之士注意到,对中国文明及其文化艺术,历史长周期中有过不同甚至相反的际遇。在一切中国文化学术部门与分科中,比如经济、文学、艺术等,都有过比较慎重的对待,都得到过相当的尊崇。但是随着中国在世界上声誉的不断下跌,认真的情况渐次损失了。不仅文化艺术,甚至中国文明本身,甚至大陆中国,都多次被宣布是不宜人居之所。因此,无论身家移民,就是吃穿住行,我们的生活模式乃是精神成长模式,我们的心灵归宿等等精神移民,都是于今犹烈的现象。
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度过鸦片战争以来尤其二次大战以来的急剧下跌周期,而有了攀升至世界前列的实力,中国生活乃至中国艺术再度“复活”。这一社会现象在近年是大量地发生着。只不过,这种现象既是时髦,又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在这样的历史趋势中,宋唯源先生的艺术尤其值得注意。因为他的艺术并非时代流行的枝叶,他的艺术几乎深植于中国根柢,跟流行、时尚不同,他自始至终都“宅兹中国”。